伶初

一个乱世,三代王朝,六镇烽烟,命如转蓬。

【群像】雁南燕北 第二十三章 金蝉脱壳(下)

前记:取名无能的我~~只好先这样啦!

 

  大魏皇帝遇刺,凶手就地伏法,查实乃逆贼葛荣余孽,判斩立决。广平王元赞,护驾有功,拜大司空,封邑三千户,以表彰其忠君之心。此案廷尉府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了结,而元宝炬心中自是理亏,对此结果也算满意,大笔一挥,批示准奏。

 

  八月初十  丁酉月 庚申日 晴  庚不经络,织机虚张

  今日是行刑的日子,法场之上庄严肃穆,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。宇文深为监斩官,他看了看时辰,已经差不多了,正想要发号施令,人群中却起了骚动。他抬眼望去,不禁皱了皱眉头,萨宝怎么来了?

  宇文护一身得体的官服,迈着方步来到法场。他看了一眼远处,崔氏带着几个随从站在那里,独孤如愿并未露面。宇文护的嘴角不自觉泛起一抹微笑,呵呵,人死如灯灭,今后他的身边,他的心里只会有我一个人。

  宇文护来到监斩台前,宇文深起身相迎,“萨宝,你怎么来了。”

  宇文护规矩行礼,“兄长有礼,陛下命我来此协助兄长监斩。”

  宇文深的眼神暗了暗,随即笑道:“原来是钦使驾到,请上坐。”

  “兄长这是取笑萨宝啦,不急,待我上前验明正身。”

  “等等,”宇文深拦住了他,笑道:“即为钦使,何劳你亲自做这些琐事,为兄自然派人为你代劳。”

  “不必,”宇文护将他让到一旁,“我还有话要与蛮子叙上一叙。”

  宇文护来到邢台之上,看着眼前跪着的人,一身素衣,血迹斑斑头发蓬乱地遮在面前。他瞥了一眼远处独孤家的人,随即俯下身来抱住蛮子,呼道:“为兄有愧于你!”然后再到蛮子的耳边轻声耳语,“他没来送你最后一程,你是不是很失望啊?你也别怪他,这是弑君的大罪,为了独孤家三百余口的性命,为了他忠义的名声,自然要舍弃你。不过你放心,以后我会陪在他身边,不会让他有机会时常想起你的。”

  听了他的话,怀中的人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,宇文护满意地笑了笑,放开了手,这时他才看清楚跪着的人那张脸,虽然有些乌青和血迹,可是他看的清清楚楚,那绝对不是蛮子!

  “你!”宇文护指着那人,后退了一步,心中的情绪如江海一般翻涌,无数画面在大脑中不停闪过,独孤如愿与蛮子策马同行;他刻意接近蛮子,帮他熟悉长安诸事;宫中夜宴,蛮子奋力冲出麒麟阁,被他派去埋伏的人暗算;面见叔父,他陈明利害,劝说叔父明哲保身,舍弃蛮子;独孤如愿回京,他负荆请罪,哭得声泪俱下,将军还安慰他不必如此自责;一切的一切都完美无瑕,为何会功亏一篑!

  就在宇文护血气上涌,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,宇文深及时在身后将他扶住,“钦使莫要太过悲伤,还是行刑要紧。”一瞬间,他繁乱的心绪忽然凝滞,只留下一句话,叔父说:“无论你做什么,都要记得自己是宇文家的子孙。”

  待宇文护再回头时,已是微风拂面,云淡风轻,“一切听从兄长安排。”

 

  “怎么会这样!”

  宇文护跟随宇文深回府,没了外人,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,一定要问个清楚。宇文深为他斟了杯茶,劝道:“萨宝不必如此激动,此事叔父瞒着你,并不是不信任你,只是叔父说,一切因由都是他感情用事,怕寒了你的心。”

  哼!宇文护的攥得拳头紧紧的,他相信叔父这样安排是一番好意,可是他谋划了这么久,还是让蛮子逃脱了,心中实在不甘。

  “萨宝明白叔父一片苦心,既要顾及宇文家,又要全了兄弟之情,是我没能为他老人家分忧。这事本是因我私自带蛮子入宫引起的,心中一直自责不已,如今看到蛮子能逃过一劫,我亦欢喜。不知蛮子现在何处,我是否也能帮上什么忙?”

  宇文深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道:“萨宝明白就好,至于后续的事,为兄也不清楚,应该是独孤将军亲自安排的,不需你我操心了。”

  宇文护点了点头,难怪独孤如愿那边如此平静,他以为是认命了,没想到还有暗度陈仓的手段,是他高兴过头,大意了。“也对,我宇文家不需再参与其中。萨宝这就回宫复命,以免陛下生疑。但愿蛮子一切平安,改日再来与兄长叙旧,告辞!”

  宇文护转身离开,淡然的脸上渐渐阴郁起来,无论独孤如愿将你藏在哪里,我都要把你找出来,让你在他的生命里永远消失!

 

  蛮子被人带到一间密室里,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,不过他并不害怕,因为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连累将军,没有连累独孤家,也没有连累带他入宫的萨宝哥哥,这就够了。

  密室里只有几盏油灯,不过他大概知道,已经过了子夜。多日以来他总是在寅时心痛难忍,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,现在感觉时辰又快到了。他乃学医之人,知道自己的情况应该是中了毒,为了控制毒性扩散,他已经用银针封穴,可是近几日越来越疼,想是快要控制不住了。

  蛮子将手伸到怀里,取出了一段玉簪。当日就是拿这个簪子刺了皇帝,挣扎中簪子碎了,他偷偷留下这么一小段。将军!蛮子将残玉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,好想再见见将军。

  “蛮子!”

  是将军的声音,是我再做梦吗?

  蛮子睁开眼睛,便看见匆匆赶来的将军,脸上尽是惊喜与担忧。他的喉咙里像是哽住了一堆碎冰,一声“将军”还没有说出口,便被拥在怀里,好暖和!

  他依然是那个被将军捂在手心里宠爱的蛮子,即便即刻死去,此生亦是无憾了。

  这些日子,独孤如愿觉得自己似乎死了一回,魂魄一直游离于身体之外。终于,他又见到了他的蛮子,五脏四肢才终于有了些许的感知,他还魂了。

  独孤如愿轻轻放开蛮子,看着那种熟悉的脸庞,缓缓说道:“蛮子,你受苦了,都是我不好。”

  蛮子的眼泪一下子就盈满了眼眶,他没有做梦,将军就在眼前。他抬起手指,缓缓抚摸着将军的眉毛、眼睛、鼻子还有脸颊,“将军瘦了,都是蛮子闯了祸,连累了将军。”

  “是我,”独孤如愿拉住他的手,柔声说道:“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,我应该带你在身边,不应该留你一人在长安的。幸好把你安全救了出来,否则,我,我也不能活了——”

  “万万不可!”蛮子打断了将军的话,“将军是这乱世的英雄,自然应该建功立业,福泽黎民,怎么能为了蛮子,而舍弃有用之身呢。”

  “说什么傻话,没有你,再大的功业有什么意义。”独孤如愿深深吻了吻蛮子的手,他身上的气息,像是治愈自己的解药。不过现在一切还没结束,不可大意,先办正事要紧。“蛮子,你听我说,如今你不可再留在长安,叔裕已答应我会带你出城。一切行装忠伯已经帮你准备妥当,我会交给叔裕,你先随他去玉璧住上一阵,等我把这边的事安排好了就去接你,以后我们便再也不分开了。”

  蛮子与将军额头相抵,耳边听着将军低沉且坚定的承诺,内心里被这份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。他伸出手环住了将军的脖颈,缓缓将自己送进将军的怀里,那些一生一世相守相伴的画面不断在他的脑海中闪过。他闭着眼睛,寻着将军的气息,深深地吻了上去。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样的机会可以陪伴在将军身边,不过这一刻,他就在将军的心里,便够了。

   “将军,”蛮子半仰着头,凝视着将军的眼睛,自己纷乱的气息还没有平复。他情不自禁地贪恋着那个吻,可是他知道,自己毒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,不能让将军看见自己那般狼狈的样子,不能!所以无论如何不舍,也要放手。

  “将军,时候不早了,您早些回去吧。蛮子,”他努力忍住了泪水,露出一个暖心的微笑,“蛮子没事的,蛮子也会好好照顾自己,等着将军来接我。”

  独孤如愿点了点头,他的蛮子总是这样乖巧,让他安心。他再次将蛮子揽在怀里,真希望将蛮子融入自己的身体,随时可以用生命来保护他。

  许久,他放开了蛮子,沉声说了两个字,“等我!”之后便狠下心来转身离开。他不敢回头,他怕自己舍不得走。

  看着将军离去的背影,蛮子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。将军!这是不是他最后一次见将军了,他不愿意,他不甘心,他——大脑中的思绪突然断了线,因为心脏似乎被人狠狠地攥在手心里,疼的他连呼吸都凝滞了……

  不知道过了多久,蛮子渐渐有了些许的意识,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,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冰冷的四肢,一阵酥麻之后,他渐渐握起了拳头。从小他就像旷野中的一株小草,除了娘亲,只有将军为他遮风挡雨,保他平安周全。刚刚将军说了什么?他说:“等我!”是的,将军让他等,那他便要等,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,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,他都一定要等到将军!他还要陪着将军,照顾将军,把将军交给别人,他真的不能放心。

 

  大统八年,转晋州刺史,寻移镇玉壁,兼摄南汾州事。先是,山胡负险,屡为劫盗,孝宽示以威信,州境肃然。进授大都督。《北史.列传第五十二卷》

 

  宇文护静静地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,若是忽略满屋子的狼藉,还真是一幕岁月静好,悠然自得。不错,东西是他亲手砸的,为什么,为什么他想尽办法却没有一点蛮子的消息,独孤如愿究竟把他藏在哪儿了?

  根据独孤府的内应回报,蛮子应该不在独孤家。也是,若是让他安排,也不会把蛮子藏在家里,太过危险,也没有回旋的余地。长安城到处都是他的眼线,许久没有消息,应该也不在城中。

  城门那边他找了个由头,已派人仔细盘查,即便侥幸出了城,蛮子又能去哪儿呢?弘农和南乡他都派人守着,金陵那边的密探也没有发现蛮子的行踪。难道死了不成?不会,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,毒发没有这么快,况且蛮子还是精通医理的人,一定是他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。

  若不是独孤如愿亲自安排,那应该是有人帮他。自从蛮子出了事,与独孤如愿有接触的不过是于谨杨忠等人,于谨忠心于叔父,断不会做这样的事,杨忠是他的手下,经常出入独孤府也属正常。难道是李虎?李虎战功卓著,家世更是显赫,与独孤如愿私交甚厚,的确有可能出手相助。不过李虎并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人,若是他做的,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有。还有谁呢?

  宇文护忽然睁开双眼,身体如触电一般迅速坐了起来,双手狠狠地攥在一起。韦孝宽这个老狐狸,平时向来明哲保身,没想到却敢做这般欺君罔上的事,还真是小瞧他了。

  “来人啊!”宇文护开口唤道,门外的小厮立刻应声,“公子有何吩咐。”。“去,叫周管事过来,我有事与他商量。”

  玉璧!呵呵,宇文护的脸上划过不易觉察的阴霭,既然你要强出头,我就给你一个当英雄的机会。

 

玉璧城

  韦孝宽带兵肃清周边山胡余孽,大胜归来。进了城,第一件事便是来探望蛮子。蛮子得了消息,出门相迎。

  韦孝宽挥了挥手,说道:“军旅之人,不在意这些礼节。”各自落座,韦孝宽又道:“你身体怎么样,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我,我答应独孤兄要照顾你,可不能失信于他。说起来那一日你疼得死去活来,还跟我要羊血,可是真真把我吓了一跳呢。”

  听了这话,蛮子也笑了。想来他当日的样子骇人,又索要羊血,事出反常,才让眼前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有了惊愕之感。

  当日毒发在即,他一时想到曾在古书上看到过羊血能解毒的只言片语,便想试试,死马当作活马医,没想真的有效,终究是上天垂怜,让他涉险过关。

  “韦将军大恩,蛮子定会铭记于心。如今我身体里的余毒已清得差不多了,将军不必挂念。军中若再有战事,还请将军带上我,让蛮子有机会为你效劳。”

  韦孝宽摇了摇头,拍了拍蛮子的肩膀,说道:“我知你是真心,不过打仗的事就不必了,刀剑无眼,若是你心中实在过意不去,那便等你完全好了,去军医处帮帮忙即可。”

  韦将军这个人深沉机敏,温和正直,每每与之交谈,他总是直截了当却又让人觉得舒适自然,难怪将军视他是知己好友。想到这里,蛮子笑了,起身抱拳道:“多谢将军,蛮子领命。”

  韦孝宽点了点头,又道:“不过这些都是后话,现下我想知道,你是如何中的毒,是在廷尉大牢吗?何人给你下的毒,你死了,对他们有什么好处?”

  蛮子叹了一口气,微微蹙着眉整理着大脑中的思绪,半晌,他缓缓道来,“这些问题我自己也想过数遍,可至今仍没什么头绪。若是说中毒一事,我回想起来,在麒麟阁的大殿上我闻到那芙蓉花香时应该就已经中了毒,所以才会头晕脑胀,四肢无力。可是芙蓉花本无毒,况且,”他顿了顿,平复一下悸动的心绪,继续说道:“况且陛下也在大殿,所以那芙蓉花香只是对我有用,从医理上推断,这毒应该是我误食什么其他的东西,又与芙蓉花混合而成的。可是我读过的医书中并未看过这方面的记载,所以实在不得而知。”

  韦孝宽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,眼中的灵光稍纵即逝,布局的人既要了解皇帝的行踪,又要了解蛮子的行踪,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,广平王元赞是做不到的,有可能做到的人只有一个。韦孝宽的心头一震,被自己的推断也吓了一跳。可是这不合理啊,大将军与独孤兄同根同气,为何要给他们两个招来祸端呢?

  他抚平自己的心绪,小心翼翼地问蛮子,“你去麒麟阁是萨宝主动要带你去的吗?”

  蛮子叹了口气,说起这个事,他心中一直愧疚,“不是,是我好奇麒麟阁中的典籍,一直想求萨宝哥哥带我去,又不敢开口,萨宝哥哥看出我的心事,才冒险带我入宫的,幸好没有连累萨宝哥哥,否则我此生不得安心。”

  韦孝宽把后面的话收回到心里,他并没有否定自己的猜想,虽然无稽,却是暂时唯一合理的解释。不过眼前的人显然毫不知情,多说也是无意,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。

  “你实在不必过于自责,幸好一切风浪已经过去了。如今你且在我这里安心调养,至于长安那边,即使有什么人心存不轨,只要大将军与独孤兄同心,也出不了什么大事。”

  “将军,将军!”一名兵士匆匆赶来,被门槛绊了一跤,摔在地上,他顾不得自己的狼狈,赶紧起身,禀道:“将军,大事不好了!”

  “慌什么,”韦孝宽瞥了一眼,神情泰然自若,“可是东边有什么动静?”

  “将军神算,东魏那边发来紧急军报,东魏丞相高欢亲率大军二十万,直奔玉璧城而来!”

 

 

 

后记:

1、韦孝宽是大统八年移镇玉璧,大统十二年发生玉璧之战,本文将时间压缩到一年里。

2、终于要写到玉璧之战了,大脑中好无头绪,心内却无比激动。当初一时冲动开坑,玉璧之战的精彩也是罪魁祸首之一。

3、这章拖拉了很久,终于完成了,过渡章节灵感匮乏,希望逻辑还能说得过去,绝对不是因为我的懒惰。

4、欢迎小伙伴们来围观。 @轻冬君朵木  @沼泽之光  @不喜晴天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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